记忆拼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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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睁开双眼,是陌生房间的天花板。四周摆放着各种医疗器材,显而易见的地方。
侧边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洁白的床单上,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,扬起好闻的味道,同时刺激着眼睛视网膜深处的酸痛感。躺在床上的少年忍不住抬起手遮挡烈日下的眩光,浑浑噩噩的光线穿过指尖,爬在少年苍白的脸颊上。
「醒了?」
随着打开房门走进来的人微微笑了起来,异色双瞳眯成一条线。掌心亲吻差点被阳光灼伤的皮肤,他走到窗边,安静地拉上了窗帘,阳光随之变为淡淡的温度,灰尘在角落里滚滚翻斗。
「又是哪个护士干的吧,你感觉怎么样?」
张嘴想要说的话,卡壳在喉咙口,伴随着心跳挣扎几下,不了了之,最终只吐露出思维里最熟悉的单词。
「……赤司君。」
一个名字而已,他不明白其中的意义。只是那样清晰地刻在大脑最显眼的位置,稍微一思考,就牵扯出与其相关的画面。
赤色与蓝色,交相辉映的身影。虽然存在于记忆之中,却不像是自己所拥有的东西,仅仅作为旁观者看待这一切。红发的是眼前的少年,而那个蓝发的身影又是谁?
太阳穴的神经突兀地跳动着,带动颅内颞叶的颤抖,脑中景象随之变得模糊,画面如同坏掉的老旧电视机,信号失灵,屏幕上的图像残破不堪。
「哲也,你怎么了?哪里不舒服?」
「哲……也……?」
这个陌生的名字丝毫刺激不了任何一份温暖的回忆,他只感觉浑身发冷,想不起来所有细节。
02
「黑子哲也,这是你的名字。」
他被如此告之,脑中那抹蓝色的身影就是自己。尽管无法相信,然而眼前的镜子是最好的证明。
——记忆出现了差池,受伤的后遗症,非常普通的反应。
医生没有过多解释,赤司也这么告诉他,存在着几天的偏差,或许是昏迷时产生的时间错乱。
黑子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些说法,身体并未完全康复,一天之中大多数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,连思考的力气都很少有。在这期间,只有赤司一刻不停地守在他的身边。
「没事的哦。」
从对方口中吐出的温柔的话语,像是精神毒药侵蚀着黑子的意识。理所当然的事实与记忆串联起来:他们是恋人,度过无数甜蜜日月,不久前的一场车祸将他送进医院,一住就是好几天接连着的昏迷。
隐约记得这样的事似乎之前经历过一次,自己还真是容易受伤的存在。
赤司将手中削好的苹果推进黑子的嘴里,眼里满是溺爱。黑子独自接受这份温暖,将疑惑隐藏在笑容之下。过于隐忍,曾经的他也总是这样。
「你还不能下床,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。」
「没事的赤司君,我感觉还不错。」
黑子眯起双眼,视线再一次迎接着窗外久违的阳光,似乎这样全身的筋骨也跟着舒展开来,空气流动的节奏缓慢地凝固在手上,变成一股轻风。赤司的手顺势搭在他的指尖,覆盖住掌心的纹路。
「离出院的日子不会太远。」
「嗯,赤司君,到时候再一起打篮球吧。」
03
黑子意识并不清晰地醒了过来,离上一次清醒似乎过了很长时间。他全身无力,连起身都变得十分困难,取而代之的是记忆却越来越清晰。
全是与名为赤司征十郎在一起的快乐回忆,多到大脑似乎不能再承受更多,如果持续下去,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。
尽管如此,身体机能也在不停衰退,黑子连保持清醒都变得像是一种奢侈的祈求。医生与护士进进出出,每一个人的脸都非常模糊,只有赤司的表情,即使闭上眼也能看的清楚。
此刻他依旧坐在床边,握紧黑子的手,并且不停在黑子耳边低语。
「……哲也,耐心一点,很快就能出院了。」
每一个音节都像蚂蚁般爬过身体表面最柔软的部分,骚动着所有感官。黑子禁不住神经的收缩,急促地颤抖起来,呻吟随之从口中流出,胶着的手心渗出汗水,他便分不清是自己的,还是赤司的。
「再忍耐一下哦。」
又是一次的重复,手中的力道也随之加重,被掐住的手指在戒指的金属感中硬生生地痛了起来。这样的话,应该已经听过很多次了。然而黑子忍不住想,赤司这充满魔法的话语,究竟是在对他说,还是在对自己说?
04
再次睁开眼,是熟悉的天花板。这次没有刺眼的太阳,窗外的天空有些阴沉。
身体恢复了不少,仅有一小会头痛,下床走动也没有问题。这样的话,离赤司君所说的出院又更近一步了吧。看来是成功度过那段时间了呢,那时的自己简直怕的要命,还以为会永远醒不过来。
黑子这么想着,发现四周没有任何人,以往无时无刻不陪在自己的赤司也不在。他摸索着走了几圈,发现没有任何不适,便走到了房门前。
「赤司君看到了的话,会不会很意外呢……」
这么说着打开房门,眼前却见一条昏暗的走廊。
自己所在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,与房门齐宽的走廊,沿路并不像有其他房间的样子,黄色的灯扑闪着细小的亮光挂在高处。走廊差不多三十米左右,对面的尽头伫立着白色的出口。
踏出的步伐,落在冰冷的铁面上。不止地板,连墙壁也是铁质的,摸上去光滑而凛冽。
「这是……什么地方?」
没有人回答他。
「赤司君,在什么地方……」
为了寻找答案,那就只能向前走。
黑子匆匆穿过走廊,途中仅有两扇被锁住的铁门,他快速来到出口前,发现这是一扇白色的门。
与自己所住病房的门一样。
心中突然毫无缘由地恐惧起来,生理性地对这扇门后的东西产生恐惧。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靠近它,隐约听到从门背后传来的对话。
「记忆容量太大……」
「……坚持不了多久。」
那些人在说什么?是与自己相关的事么?他的额头渗出汗水,迅速将身上的衣服染湿。
「试验体要多少有多少。」
黑子的身体本能地一颤,这冰冷的语气源自再也熟悉不过耳语。
是赤司的声音。
05
无法思考。
来不及思考。
眼前的房门被谁打开,同时开启绝望的光景。
「怎么回事?043号怎么会在这里?!」
「是谁没锁……」「……不可能这么快苏醒。」
喧嚣声像瘟疫般蔓延开来。
眼前这些慌慌张张的人是谁,一个个都穿着白大褂,医生?护士?
黑子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赤司。他站在房间的最深处,穿着白色的西装,与惊慌失措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,并且一如既往对自己温柔地笑着。
「你们都出去。」
随着一声令下,房间内的人员全都迅速撤离了出来。他们在经过黑子身边的时候,都本能地侧过脸回避着,如果条件允许,甚至不想与他碰触。
最后一个走出去的人关上了大门。
「过来,哲也。」
黑子无法抗拒这个声音,强忍着胃酸翻腾溢出的冲动,跌跌撞撞地走到赤司面前。
「病还没好,怎么能随便下床呢,真不乖啊,哲也。」
「赤司……君,怎么回事……」
「作为你康复的奖励,告诉你也无妨哦。」
与黑子颤抖的语气相比,赤司显然更加游刃有余。他牵起黑子的手,他的手非常冰冷,感觉不到一丝热情,要不是对方用力地握着,黑子差点忍不住缩了回来。他为自己这种无意感到恐惧,殊不知这只是最为本能的防范。
「我呢,非常喜欢哲也。」
「我也是……我很喜欢,赤司君。」
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」
「什么时候?什么时候……不记得了,从记忆的最初……」
「你最初的记忆是在什么时候?」
「似乎是在……打篮球。」
「不觉得奇怪吗?为什么小时候的事情一点都没印象呢?」
……
无法回答。
自从在这里苏醒后,黑子根本没力气去思考这些。他努力挖掘大脑皮层下最深处的记忆,除了与赤司在一起的时间,其他回忆似乎都过于苍白而不完整。
与赤司一起打篮球,与赤司一起读书,与赤司一起看电影……然而其他的什么,有几张模糊的脸孔,怎么都想不起来。
「因为你并不是完整的。」
赤司拉着他的手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,门上缠着粗重的铁链。黑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,心跳声在安静的环境下被无限放大。紧接着赤司拿出钥匙,打开了眼前这标有禁止入内字样的大门。
「只有你可以进来哦,哲也。」
头顶一排敞亮的白灯随着黑子的进入,沿着房间铺展开来。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,两侧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圆柱形的容器。
「这是……什么啊……」
注满透明液体的容器内,一个接着一个,全都是相同的。
黑子终于忍不住胃中的冲动,撑住容器壁慢慢下滑的同时,胃液通过食道反流入口腔,随之全都从嘴角流出。他转过脸,映照着容器内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。
「欢迎回来,043号,我亲爱的哲也。」
06
无法思考。思绪出现障碍,逾越不了。
赤司不紧不慢地走到黑子身边,将他扶了起来,为他擦去嘴角的污渍,并指引着他继续向前走。
「我忍耐了很久哦,哲也。」
容器边标注的序列号逐渐递增,几十,不,应该有一百多个吧,只不过到了后面,全都是标着数字的空容器。
「一直在等那一天。」
「想要知道吗,哲也?」
赤司刻意放慢语速,制造出乐于屈从于本能的引诱。像是细细的的铁丝缠绕在黑子的喉咙口,在不知不觉中收紧胸腔,呼吸急促起来。
「经历了那么久的实验,终于要成功了啊。」
自我陶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,迫不及待地裹紧心脏边的燥热。瘦弱的肩膀被赤司从身后环住,对方的呼吸沿着脖颈散开。下垂的视线被抱住自己的手慢慢向上指引,眼前伫立着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,体积要大出许多的容器,它被一层深色的绒布紧紧裹住。
「想要看吧,哲也。」
开口的同时绒布被撤了下来,眼前出现相同的玻璃外壳,透明的液体,沉溺在其中的蓝色头发的少年,名为黑子哲也的少年,赤身裸体紧闭双眼,蜷缩着身体就如同睡着一般。
标牌上不再是数字,而是确确实实的『黑子哲也』这四个字,刻在站在容器外的少年心上,唐突感并发出前所未有的疼痛。
「黑子……哲也,那我又是谁……」
「你是他的记忆。」
赤司放开被自己抱紧的少年,独自走到容器前,他灼热的眼神再也容不下其他。
「真是的,明明都是为了你啊,哲也,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。」
他用笑容陈述悲伤的措辞,又叙述一些无关紧要的回忆。回忆中的人逐渐变多,有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出现。
「可是没关系,马上你就能重生了,为了我重生。」
「043号,你明白了么?」
「明白……什么?」
「还不明白么,真是可悲。让我来告诉你吧。你并不是黑子哲也,你只是他的一个细胞,你是为了完善他的记忆而生,并且会为此而死。」
冰冷的异色瞳孔中没有任何感情地凝视着容器外的蓝发少年,亲眼见证对方的表情因此而扭曲变形,痛苦不堪。时光深处爬满丑陋的裂纹,紧靠回忆而生,禁忌被打破之时,少年回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些容器中的一员,而他们所有人都是名为黑子哲也的少年苏醒所需要的养料。
07
「随着记忆量增大,对身体的负荷也会成倍加剧,最近的克隆体使用时间越来越短,最短的不过十来天,就比如你之前的042号。」
「不过不要紧,克隆体要多少有多少,坏掉了的,丢掉就好啦。」
「耐心一点,哲也,很快就能出院了。」
「带着我为你打造的完美记忆。」
少年最后的意识中,赤色头发的身影紧紧贴在那个如果牢笼般的容器外,病态的笑容沿着嘴角扩散开来。
……赤司……君。
「我爱你哦,哲也,胜于世上任何一个人。」
第四实验室的储存空间即将耗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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